第二章 梦中人(2 / 2)
“出嚟搵食,谁又比谁高贵?”詹秋笙反唇相讥,“好比行古惑同做鸡,一个卖命一个卖身,大家都系卖,边个有贵贱分别
肥尸同臭飞躲在露台门后,直听得一身冷汗。从这角度观不明大佬神色,但都可想而知。并非关心这衰女死活,只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,连累他们都没有好日子过
闻言,乌鸦嘴角的笑意不减,眼神却蓦地阴冷
“吓,好新鲜理论。”收回双腿,他双手撑在桌沿,慢条斯理地俯身,逐渐逼近,如同涨潮海水围困陆地,避无可避。她似是感应到压迫,不自觉地微微后缩,几乎蜷在椅上
啪!极清脆一掌掴下去,干净利落。男人动作迅速,力道狠厉,她上身陡然一晃,险些失却平衡,栽倒下去
眼底本该有泪,如今却仅余干涸的灼痛。低低地喘了口气,右颊肿起不啻于锥心刺骨的热辣痛楚,她咬紧牙关,勉强重新端直脊背,从血丝甜腥中品尝到羞辱的滋味
“清醒未啊?”乌鸦依然笑眯眯的,不轻不重地拍一拍她完璧的左脸。“知唔知道而家同边个讲紧话
她断断续续地点头
“点解唔讲嘢啫?”呛刺的烟雾卒然涌上鼻咽,灰烬犹似在脸旁燃烧,气息滚烫。他并不打算放过她我知。”末了,她低著头,肩膀颤动着,似乎不情愿地补充一句,“乌鸦哥
“诶,应该噉先啱嘛(应该这样才对嘛),别懂一DD就好烂醒。讲嘢就唔好单单打打啦,赚大家唔开心
乌鸦以某种促狭似的口吻调侃,仿佛先前的巴掌不过是一个恶劣的玩笑,亦是无心之举。他收回手,余光不意落至桌面。原是臭飞从那女人袋中搜罗出的个人物品,在面前木枱一字摆开
寻呼机,身份证,钞票,手巾,钥匙,船票。他先是睨一眼身份信息:詹秋笙,女,生于1971年10月26日。左上黑白照里她笑得恬然,眉目弯弯,灵动飞扬,全不似如今失明样貌
刹那间,千头万绪闪过,他却依旧毫无印象
再随手摞起船票检查,乌鸦却不禁一怔
蛇口,深圳
上一世,算起来大约是明年此时,他遭太子等一班爛癱冚家铲暗算坠海,身负重伤,不得已在深圳狼狈漂泊月余,最后系雷耀扬收听风声,赶赴内地将他寻回。但那段宝安落拓往事,却始终空白,任凭他绞尽脑汁,也无从觅得踪迹
怪事。难道真有如此荒诞巧合?心中疑云更密,他继续盘诘:“你点知我系乌鸦陈天雄?”适才想起,冲突间并未透露相关线索,这女人何以张口便来
她倒是不慌不忙。“我都系估估吓嘅啫,点知话中咗。”连借口都懒怠思来想去的搪塞,却也似实话
月前夜半惊起,口中念着同样一个名宇。隔日,三姊挤眉弄眼,直言她已有心上人。幸历二姊听过,不过一笑置之。也难怪,失明以后,日程愈发三点一线:屋企、剧团、茶楼,如口耳眼鼻,一览无余
她也莞尔:笑三姊睇不穿呓语痴言背后的惊惧交加,笑自己的生活是一眼望到底的囹圄,容不下少女情思。她被命运半推半就着躺进这窄小的方寸之间,发出当啷的声响,仿似被铮铮敲入四枚锈钉。她出不去,外面的人亦进不来,即便拼力挣扎,也是惘然
诸多巧合杂糅,好像一个量身定制陷阱。没能得到预料之中的满意答复,男人含着烟,烦躁地拿手指敲击桌板,脸色难看如同前世被骆驼在车上当众掌掴。查明她的底细倒不是难事,更令他在意的是自己的种种反常
仔细思索,既然上一世处置詹老细时,并无他的一双儿女阻挠,那便意味着命运锁链的某一节至此已悄然松脱。他明白一环扣一环的道理,就如赌桌上的牌面,分给谁、已知点数、剩余点数,自该有一番定论。倘若不慎误算牌面,一朝行差踏错,他苦心经营的江湖帝国便会毁于一旦
这女人始终是个不安定因素,也许直接杀咗更干脆。但是,话又说回来,条条迹象表明,自己似乎应该认得她。如果她曾在前世现身过,那时又扮演着什么角色
愈猜疑,愈忌惮;越忌惮,也就越容易疑神疑鬼
为着这一世在望的胜利,他必得谨慎处理,不能冒进
“你做盛行?”乌鸦遽然开口质询。她举手投足间有股过早入世的沉熟风韵,并不似象牙塔中学生仔的冒失天真。打听到职业,或可拥有另一些线索
“瞽姬,唱曲。”她抬起头,乌发散乱,声音轻微,但一字一字格外坚定。“畀我间茶楼。南音、粤曲,我都识得
然而,他记起的却是旁枝末节。原来,下月中旬便是水灵的四十五岁生辰,更兼她今次在谪仙岛修行完满,不日启程归港。骆驼的意思,自然要隆重地大操大办才不算辱没东英门面。酒席排场,锣鼓礼炮,不过鸡毛蒜皮的琐事;正一棘手的是水灵提出的一桩心愿。她的亲传弟子九妹,因着生母的缘故,自小便对南音说唱颇有意趣,只可惜常年伴她蛰居桂林,并无机会亲身接触。此番回到故乡,希望能寻得一位尚在人世的瞽姬或瞽师,令她真正见识传统的地水南音
乌鸦本不欲同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女人理论,但水灵毕竟曾执掌东英五年,亦谨遵骆正武遗愿,苦心孤诣扶植骆驼坐稳龙头。她的意思,自然有一半也是骆驼的意思
露台门咯吱咯吱地在锈蚀的轨道滑开。被骤然掐断思路的男人愠怒地撇过头,肥尸腆着脸自门后探出半个身子,内心叫苦不迭
“雄哥,大佬四处揾你。”眼镜男子攥着手提电话,一脸为难,“我听紧,好似为咗拳赛嘅事
拳赛?乌鸦挑眉,莫非铲除阿坚同金毛强的计策出了差错?“即刻call何勇,叫佢覆机。”他冷静地吩咐,却并不着急奔走,视线转回那盲女面庞,沉吟片刻。若真缘咗水灵的要求,收获骆驼再度另眼相待,对他的扩张计划只有利无害。天赐良机,他不愿错过
“仲有
肥尸赶忙驻足回顾。男人直起身,下巴朝桌台对面点一点
“带上佢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*:瞽姬作为失明戏曲女伶,其实大概从民国近代就已经渐渐消失被健全艺人取替了,这里算是私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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