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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弹推着石子同时击中卡在而立于不惑中的我的眉心,于是我的世界轰然倒塌重组。
我知道爱情没有办法拯救抑郁患者,我更知道我与你之间绝对不是爱情。
那应该是你又一次情绪崩溃时,你发微信说这段时间谢谢我。
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
原来真的像你说的一样,七月终究有一天会下雨吗?
我不知道该怎么办,因为有时候我甚至也觉得,死亡对于你来说可能真的会是一种解脱。
我翻身下床去冰箱里又拿了一听啤酒,一口气喝干。
犹豫再三,打了两个嗝,回了你一句:“可是如果你死了,我会觉得寂寞。”
你没有回我,十分钟后本就已经醉意朦胧的我晕沉睡去。
第二天我的手机在客厅响起闹钟,我走出卧室,李燕红坐在沙发上,拿着我的手机发呆。
我与她结婚时,以为自己可以按照父母的期待服膺
人类社会意志,按部就班地演完他们希望我过的人生:稳定的工作,相亲结婚,生子育儿,生老病死。
曾经的我以为生而为人,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。
看了那么多心理学的书之后,我才知道原来我也可以反抗。
在李燕红把我的手机摔在我脚边,质问我是不是因为你才不肯与她要孩子时,我矛盾地觉得愧疚与解脱。
愧疚是对她与我父母,解脱是为我自己。
小鬼,我意识到原来人可以自私地为了自己而活的最根本原因,是你。
李燕红猜对了我不想要孩子,不过这件事的原因并不是你,是因为我打心底里觉得这个世界烂透了。
父母对子女的专制,社会里的卑躬屈膝与揣奸把滑,说到底都是阶级,或者为了阶级。
我并没有觉得整个世界都乌漆麻黑,只是觉得黑的部分太多了。
我坚持离婚,净身出户,辞掉了乌城一中的工作,换了城市,远离了父母与曾经的一切,独自生活。
那段时间我没有再主动联系你,你也默契地没有主动联系我。
大半年后你更新了朋友圈,是一群大学校园里的流浪猫,我才知道你复读了并且考上了一个不错的大学,学的是服装设计与工程。
我嘴角抑制不住地一直上扬了好多天,像培育在温室里,永不落败的扶桑花。
我不需要你一直在我身边笑着,你只要活生生的就可以了。如果在这个广袤但又处处暗藏祸心的世界里,你能找得到理由笑出来就更好了。
唯一一次见到你是那次春节时同学聚会,你依然面色苍白,黑眼圈很重,长款的羽绒服好像要随时把你压垮。
一大群人围着巨大的圆桌聊天夹菜嬉笑打闹互相劝酒,而你在我对面安静抽烟。察觉到我的目光后,你像当时在我办公室做题时一样,努力地笑了一下,然后冲我举杯,一饮而尽。
几分钟后你灭了烟,与旁边的女生说了什么就离开了。
我再一次以为,那会是最后一次见到你。
你念大学后,每年教师节我都会收到你的花束,每年我的生日前夜都会收到你的一句:“提前祝生日快乐咯!”
有次你微信问我有没有厉害的老师可以帮你补一补素描,你的人体速写要挂科了。我把在你念书的城市里教书的朋友推给了你。
在你道谢后,我与你又长久地没了联系。
嗯,这样就够了。
我不需要你在我身边笑靥如花,更不需要你亲手点燃我体内的某种火焰。
我甚至不需要你记得我的生日,也不需要教师节的花。
你只要每年都让我知道你还活着就好了。
而你的花束精准地像这个世界的某种物理规律——像太阳每天东升西落;像无云的晚间夜朗星稀;像山林从不向四季许诺,但花草荣枯从来不离不弃;像海洋从不向沙滩许诺,但朵朵浪花绵绵,永远向岸边挪移未曾停息。
第一年的卡片上写着:“盛夏白瓷梅子汤,碎冰碰壁叮当响。”
我禁不住好奇,百度后心悸不已。
原话出自于一位名叫扶他柠檬茶的写手:“世间情动,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,碎冰碰壁叮当响。”
但我只是在微信上向你简单道谢。
原因和我不能挡在你前面保护你一样——我始终觉得自己只是你的老师而已。
从此以后每一年的花束卡片上都只有普通的祝福语。
我以为你是找到了你的幸福,我由衷地为你感到开心。
我没有身份期望你再次写第一年的卡片给我,我也不能期望你再次写第一年的卡片给我。
因为那时的我以为,你的幸福不会是我,不该是我,也不可能是我。
我喜欢夜晚,不光是因为可以随心所欲地喝啤酒,更是因为她巨大,沉默,能温婉地包容一切不应该存在的情感与梦境。
夜晚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安心,因为知道比遥远星空更遥远的地方存在着个小小的知音为我弹奏,所以不用在意是否有名为孤独的野兽盘踞在胸口,嘲笑我杯中的酒与脑中记忆散发的芳柔。
你顺利毕业进入了某个服装企业上班后,偶尔与我微信交流木雕与石雕,我惊喜万分又百般克制。
看见你朋友圈发的硫酸纸描摹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后,我刻了一个小木鱼,但是没敢,也没机会送你。
那时候我觉得剩下的小半辈子就都会这样了吧,清醒时工作,醉酒时偶尔梦到你。
直到离婚十年后的教师节,你出现在我家门口。
你的气色比同学聚会那次好了些,但是和高一高二时阳光开朗、时常笑出酒窝的你还是差了太远。
你的小脑袋瓜一如既往地好用,发现了我养的猫叫小鬼。
像得知你自杀未遂那次一样,太多太多的情绪冲得我舌头打结,简单明了的意思就是堵在嗓子里不肯出来见你。
还好是你,哪怕我只是用语气助词把关键词串在一起你也能知道我想表达什么。
十指相扣,香软入怀。
但是我突然意识到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。
这个世界如此烂臭,如果你真的要与我一起,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尖酸恶毒攻击你时,我要如何与之相抗呢?
我太弱了,我根本无法保护你。
作为你的老师我可以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是在让你了解世界的残酷,但是如果是其他身份,我实在没办法继续欺骗自己。
你的回答完全跑题,与后悔与否毫无关联。
你说梦到我为你而死了。
好像个小屁孩才会说出的话啊,但是我那个瞬间突然意识到,你哪怕在年龄还只是个小屁孩的时候,就已经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小屁孩了。
我不应该再把你当做那个需要保护的小屁孩,因为你与一个吞噬了无数人生命的魔鬼对抗了十多年还没认输,你远远比只会屈服逃避的我强大得多。
曾经我觉得,就算把关于你的秘密带进了坟墓,我也不会感受到丝毫悔意。
你这次送来的花束上,卡片内容与你送我的第一束花的卡片内容差不多,只不过这次是你亲手写的。
并且多了四个字。
“世间情动,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,碎冰碰壁叮当响。”
如果是你第一次送我花的时候做了这些事,我肯定还是会以你只是个小屁孩的理由拒绝你。
可是你偏偏没给我这个拒绝你的理由。
就像我印象中的你一样,你做所有的选择之前,都会深思熟虑,思维缜密。
在你说明那年在我办公室自习的时候就猜到了之后,我的克制终于溃不成军。
小鬼,你等了我十年吗?
这十年你本来有机会谈正常的恋爱,结婚,如果想走捷径甚至可以利用自己的青春貌美跨越阶级,但是你选择等我十年吗?
在这个肮脏世界的规定下,你决定用世俗眼中女性最灼灼耀丽的十年,换一个与我同行的机会吗?
氚的半衰期只有十二年,安史之乱不过八年,你我拥有的时间不过百年,但你仅仅为了一个机会就豪赌十年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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